冯小宁电影《红河谷(1996)》摄影手法、影片色彩及内容编剧深度鉴赏
冯小宁是中国影坛的一位“独行侠”。他的电影艺术经历,富有个性且不乏传奇色彩。专攻电影美术的他,自1982年电影学院毕业至今,从事过编剧、导演、摄影、美工、特技、制片主任等多种“行当”,多年来始终如一地兼编、导摄、美于一身,一直钟情于革命战争题材的拍摄。他的影片,以战争来反思历史与人性,用艺术来呼唤良知、责任与和平,经月历年,不改初衷,其独特精神追求和执著的创作态度,在中国电影界堪称独一无二。他的三部叫好又叫座的战争题材影片,《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被合称为“冯小宁战争电影三部曲”。
拍摄于1996年的《红河谷》,以1900年藏族人民抗击英国侵略者的历史素材为基础,加上个人化的虚构想象,以饱满的激情、恢弘的气势独特的视角、华丽的影像,讲述了一个以保家卫国为主题的可歌可泣的近代民族传说。它不仅是冯小宁“战争三部曲”的第一部,而且以鲜明独特的风格标志了中国战争电影的一个新走向,即现实历史背景与浪漫诗情虚构的交融,严肃战争主题与温馨爱情故事的糅合,民族正义立场与国际化开阔视野的渗透。这是站在现代的、国际的、人性的新高度,对历史和战争重新地审视和个性化表现。
冯小宁习惯兼编剧、导演、摄影、美工、特技于一身,同时又喜好战争的宏大场面,往往以小成本完成大制作,且能创造票房成功的奇迹。在电影界,他称得上一个精明的怪才,往往以“独行侠”的大胆和孤傲,想别人之未所想,为别人之未敢为:在思想主题上,关心国事,优患社会;在艺术表现上,剑走偏锋,招式独绝。在导演观上,冯小宁与张艺谋、陈凯歌等人有明显不同。张、陈的影片,是通过对原生态的、偏远的乡村生活的批判反思来迎合西方世界关于古老神秘东方传统社会的想象,从而在国际上屡获大奖。而冯小宁的战争片,虽然也有对神秘东方世界奇异风光和独特民俗的猎奇,但从其主题意蕴和艺术表现看,其“预期”的观众首先而且最主要是“下里巴人”,是中国最普通的百姓。他的影片主要“火”在国内,“火”在“百花奖”的认可,“火”在宣传上不见动静票房上却屡创记录。相对而言,冯小宁是第五代导演中最早有商业意识的一位。虽然,在谈及自己的影片时,他的话语总是关于战争、和平、人性良知和历史责任,但其实在潜意识中,他是最把电影当作文化商品来拍的导演。他从没有因“艺术成功”而导致“票房失败”,从不标榜“为艺术而艺术”,从不做“讨了国际评委的好,冷了国内父老的心”的傻事。他认准了电影的大众娱乐本性,踏踏实实为国内老百姓拍片子。尤为可贵的是,他很懂得怎样“讨巧”,懂得怎样以尽可能简单通俗的形式,带给观众寓教于乐的深刻熏陶。
《红河谷》取材于20世纪初西藏人民抗击英国侵略者的历史事件。影片在表现上,摒弃了传统的历史考据式的现实主义手法,也回避了以纯粹个人化的爱情故事来折射战争历史的浪漫主义思路,而是在不违背历史大背景和原则真实的基础上,大胆想象,把戏剧化的故事内容、散文化的剧作结构和诗情化的影像风格融于一炉,从而完成对特定历史时期和战争内容的个性化表述。影片中的人物,没有复杂的性格,没有深邃的思想,而且差不多都动机单纯、正邪分明。他们的名字,格桑、丹珠、达娃雪儿、头人琼斯等,是没有特色的概念化大众符号。他们的思想和性格,简单明了,缺乏个性。毋庸讳言,《红河谷》在人物塑造上,的确存在着空洞、简单、概念化的弊病。对这种被别的导演视为大忌的毛病,冯小宁却采取了无所谓的态度。在他看来,这种毛病有两个好处:一是好认好记接受快;二是作为“传声筒”代导演说话。作为一名历史使命感和社会政治热情都很高的导演,迫切想和广大观众达成最直接最明晰沟通的愿望,使他偏爱传统、通俗的结构和人物处理方法,以至于付出艺术上一定的牺牲和让步也在所不惜。
在剧作上,影片把散文诗式的个人独白和戏剧化的假定情节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结构张力。比如,达娃雪儿从内地坠河,漂流到西藏,琼斯、罗克曼两次遭遇生死攸关的险境,却最终化险为夷。这些情节都因太过巧合而显得牵强。但由于有剧中人嘎嘎和琼斯娓娓道来的旁白,便不再直愣、生硬。因为,他们充满赞叹、感喟的散文化旁白,向观众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信不信由你,西藏的故事本来就这么传奇!对于影片核心表现的战争与爱情,导演无心深究其复杂的来龙去脉,只着重展示其戏剧化的发展过程。比如,从情理上说,琼斯和罗克曼第一次来西藏就经历生死的考验,他们与西藏人的关系,更多的不是仇恨,而是感激。罗克曼临走时,给格桑留下打火机作为纪念,而琼斯则留在西藏治病,与格桑、丹珠等相处半年之久。然而,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他们第二次再来时,却是荷枪实弹,抱着殖民侵略的目的,大肆野蛮屠杀。对观众而言,人物突然而生硬的转变,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但导演却试图以罗克曼“来西藏是为解救西藏,让他们获得独立自由”的侵略逻辑来解释,即荒唐的逻辑正反衬出侵略者的残暴。但这里的问题在于,罗克曼是怎么由前面的友善转变为后面的残暴的,琼斯又如何能跟随全副武装的部队,来践踏他充满崇敬的雪域高原。导演没有,似乎也无意作出合理的解释。或许他认为,老百姓约定俗成的“战争可以把好人变成魔鬼”的观念,本身就能成为一个天然的解释依据。
对于爱情,影片的处理也简单而明了。一次漂亮的“打乌朵”,就能使贵族的小姐一头人的女儿爱上低贱的下人一差巴的儿子;一次神湖洗澡的误会,加上贵族小姐的嫉妒,就能坚定一位汉族姑娘和藏族小伙的爱情;而一个望远镜、一次交谊舞,就能成就英国小伙对藏族贵族小姐的爱恋。《红河谷》中的爱情,综合了许多浪漫故事的原型,包含了作者主观期盼的理想,是浪漫主义而非现实主义的。比如,格桑与雪儿的爱,象征着汉藏民族的团结与友谊;丹珠和格桑的爱,是藏族“灰姑娘”故事的反串式翻版;琼斯对丹珠的爱,则表达了作者对“爱情无国界”和“共同人性美”思想的期许和歌颂。这里的爱,全都坦白而执著,没有现实生活的琐碎、矛盾、多变和复杂过程。影片虽然描写了汉族、藏族和英国人等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物,但民族间、国别间的现实差别、细微冲突已经被过滤得非常干净。人物之间的爱情,既直接单纯又轻而易举。如此的处理,虽流于肤浅简单,但却符合普通大众欣赏传奇剧情的审美习惯。
影片对中国人抗击外寇入侵的英雄气节和民族正义感,在处理上也同样简单明了:面对带着洋枪洋炮武装到牙齿的英国殖民侵略者,不管是藏人还是汉人,不管是统治阶级还是下层百姓,也无论是活佛喇嘛还是一般信徒,全都义无反顾,同仇敌忾,英勇抗战。所有的人,众志成城,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道防线,直到战至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国人之间民族的、阶级的、僧俗的各种现实矛盾被一笔勾销,忽略不记。当西藏头人在面对强敌时,他毫无惧色,义正词严地掰着指头,向英国人述说汉、藏、满、蒙、回的民族大团结。还有不少类似的情节,政治说教的理性思维绝对压倒了艺术的形象思维,作者的主观理想也打断了正常的情节叙事,使得不少段落显得明显游离。然而,由于其中充满了民族主义和战争正义的激情和理想,观众不但能够接受,而且还能产生情感的共鸣。
结合主题和叙事简单明了的特点,冯小宁在视听语言和影像结构上采取了浅显、通俗、奇观的大众化路线。在光线、构图和机位运动上,冯小宁没有标新立异的突破,没有个性彰显的创新。影片在表现宏大战争时,采用广角大全景和快速剪辑;表现奇美风光时,多用平稳构图和大摇、缓拉的拍摄技法;表现激越情绪变化时,常用特写和猛推猛拉。这些手法在技巧上,全都平实、常规,甚至有点“老土”。但正是这样的摄法,与内容、主题相配,相得益彰,很适合普通中国观众的欣赏口味。
有人评价说,看冯小宁的电影,有点像看过去“小人书”连环画一样简明畅快。的确,冯小宁在电影的大众性和商业化方面,已经找到了自己相对稳定成熟的话语方式和发挥空间。不可否认,冯小宁的影片在思想上还欠缺一定的深度,在艺术上还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但他的特点和擅长之处,却正是不少导演所缺乏的。从这个意义说,无论是冯小宁的经验还是他的不足,对中国影坛来说,都是弥足珍贵且意义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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