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双旗镇刀客》 (1991)摄影手法、影片色彩及内容编剧深度鉴赏
《双旗镇刀客》是一部中国武侠电影里的一个“异数”。不像(少林寺)(武当)(黄河大侠)和(黄飞鸿》系列等以拳脚功夫为商业卖点的武术动作片,也不像《笑做江湖)〔东方不败)《鹿鼻记》等以江湖义气、思怨争斗为题材内容的侠义情仇片,(双旗镇刀客》虽然也符合娱乐片的类型特征,并具有大量的商业元素,但它却在很大程度上桃战了传统武侠电影的类型特征和程式化表现技法。就像塞万提斯以风格奇绝的(堂吉河德)嘲讽了骑士小说的泛溢成灾,空洞无聊一样,何平也以他“另类“的(双旗镇刀客》,冲击了中国武侠电影陈旧的创作观念,并为其視听语言的革新带来了极有价值的尝试。应该说,《双旗镇刀客》是一部思想睿智、寓意深刻、风格个性的作家电影型娱乐片。
《双旗镇刀客》的故事具有强烈的虚构性和传奇色彩。西部大漠里一个子虚乌有的小镇,只因镇街的尽头有两根高耸的旗杆,故日双旗镇。一个来自外乡的十几岁的小毛孩,自称小刀客,到双旗镇来寻没见过面的“娃娃亲”媳妇。找到了媳妇,却得不到岳父的认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初生牛接不怕虎地杀死了想要糟践自己没过门媳妇的强盗。为民除害,本是件好事,但怯弱自私的小镇百姓却认为小孩杀死强盗,是闯下了大祸,犯下了大罪。因为,强盗的死,会招引来更厉害、更残暴的强盗头的必然报复。为此,镇民们扣押下小孩的媳妇、岳父作为人质,要小孩想方设法找能人高手来平息事端。小孩找到了一个自称神勇无敌的野刀客,雇他来解救双旗镇。野刀客虽爽快答应,但关键时刻却背弃诺言,胆怯旁观。被逼无奈的小毛孩硬着头皮,挺身而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乳臭未干的小刀客竟在一两招之内,稀里糊涂地杀死了名震四方的大刀客一强盗头“一刀仙”,成为了真正解救了双旗镇侠义的刀客。
从故事情节看,影片虽然描写了大小真假好几个刀客,但拳脚功夫、刀光剑影和江湖的恩怨情仇并不是表现的重点。导演其实是通过一个武侠片的框架和形式,来影射中国社会现实,揭示民族文化传统和国民心理的劣根性。影片里的双旗镇,是荒僻偏远的大漠中一个封闭落后的小镇。作为一个非常风格化的影像符号,它其实象征了中国传统文化落后保守的一面。小镇的百姓,并非真实意义的中国民众,而是导演对国民劣根性的形象化隐喻。他们既贪生怕死、明哲保身,又目光短浅、懦儒弱自私,既有着明显的小农经济制约下的局限性,又有着长期愚民奴化教育下的顽固性,是一群可怜又可悲的群盲。对于一个千里迢迢从异地来寻亲的小孩子,他们不是热忱地关切、照顾,而是冷漠地猜忌、排斥,生怕招惹上一点麻烦。听说小孩是刀客,他们不阴不阳地嘲讽奚落,听说小孩和瘸腿老汉的女儿是娃娃亲,他们又热心好奇地道听途说。面对强盗欺凌弱小,茶毒亲人,他们忍气吞声,袖手旁观,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抗,而对于小刀客见义勇为,铲除了恶棍,他们非但没有感激敬重,反而心生怨怒,不依不饶。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他们宁愿屈膝央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承担责任,也不愿站起来抱成团,去大胆抗争。和一般激情浪漫、热血沸腾的武侠片相比,《双旗镇刀客》的导演在侠义恩仇的框架形式中寄托了深沉的悲哀和冷静的反省。而这,也正是这部独特的武侠片最精彩、最好看之处。对大部分观众而言,本片在思想内容上和揭示国民劣根性的主题上所具有的犀利和深刻,笔对比其武侠形式外在的传奇浪漫更具震撼力和吸引力。
故事的虚构性和背景的模糊性,使得导演在处理影片的美工、摄影风格时,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从美工造型而言,影片突出了空间的封闭性和场景的写意性。从空间角度看,双旗镇是一个双重封闭的结构。杳无人烟的沙漠,是第一层封闭结构,它把繁华、热闹、绿色和生机隔断在遥远的异域,同时也把荒凉、死寂、单调、沉闷封锁在自己的领地:而在沙漠的中心,一圈苍凉、厚重、高大的黄士城垣又将小小的双旗镇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形成另一个更为狭小的空间,形成第二层封闭结构。在第一层相对广阔的封闭圈子里,游弋着几个杀人越货的刀客。他们相互争斗也相互钦佩,给第二层封闭圈子,或造成威胁,或带来帮助。然而,对于第二个圈子,他们只是偶尔光顾。因为,第二个圈子的真正主人,是常年住在这里的双旗镇百姓。就像那虽然厚重高大却一点不能抵挡外来入侵者的城墙一样,这里的百姓黑压压一片,人头不少,规矩颇多(类似什么“眼正、手正、心正”的三“正”),但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们都无法保卫家园,保护自己。因而,影片的封闭结构,不仅隐喻着荒凉、死寂、单调(像沙漠),也象征着虚弱、无能和死亡(像双旗镇)。
空间的封闭性,既为双旗镇与世隔绝、孤寂荒凉的时空背景提供了剧作依据,同时又为具体的场景设计提供了创造性发挥的可能。影片里那古朴的铁匠铺、残旧的门窗、墙角的木车轮,门前的拴马桩,屋内的羊角灯,如同一张高远开阔的水墨山水画上画龙点晴的局部细节,造型写意而略带夸张,凸显了强烈的西部民族风情。与空间造型相匹配的是,影片的色彩处理也尽量弃绝鲜艳、明快、有生命气息的颜色。除了好妹身上、头发上的一点红色之外,双旗镇整个是一片灰暗和苍白。造型和色彩上如此意象化的处理,虽没有明确的意旨,但却从无意识的层面加深了观众对影片主题意蕴的感受。
在摄影上,不像一般武侠片,尤其是香港以徐克为代表的“新武侠片”,惯用大广角镜头来彰显场景的开阔、场面的宏大,从而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影像贴近感。《双旗镇刀客》的画面,基本都是常规镜头和长焦镜头来拍摄,给观众一种冷静旁观、客观凝视的间离效果。在孩哥与“一刀仙”决战一场的摄影处理上,画面构图平稳工整,与意象性的背景造型相互辉映,造成类似舞台化的仪式感。狭长的街道,一边是厚重结实黄土的城垣,城垣下的“一刀仙”和他的弟兄;一边是瘦瘦的两根直插青天的旗杆,旗杆下是孤零零的孩哥。单从画面构图上,我们就能感受到对阵双方实力的悬殊。在对峙和交手的过程中,摄影多次用全景和远景强调了人物和背景空间的关系。导演在场面调度、镜头调度上,都深得中国传统美学“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神韵,以虚写实,以静写动。摒弃小景别、快节奏、强烈运动感的镜头模式,尽量求稳、求缓、求静。像孩哥“以气运刀”的家传刀法一样,影片的镜头风格也沉心静气,屏息凝神,以不变应万变。场面的光线处理,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午时分,高调的顶光,使画面呈现出大面积的炽白,并与阴影形成鲜明的反差。虽然是自然光照明,但导演对天气和时刻的正确选择,却使对阵场面具有强烈的戏剧化效果。灼热的骄阳,很好地渲染了人物内心的焦灼、躁动和紧张。在决战之前的关键时刻,无论是神色沉郁、缓步走来的一刀仙,也无论是旗杆下隆眉重首的孩哥,还是街两务呆若木鸡观望的镇民,双旗镇刀客是始终一个表情的“静态”表演,儿平没有什么台词和动作。但照明和镜头调度所营造出的肃杀紧张气氛,却绝对胜于一般武侠片,让观众有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心理期待。
与摄影“虚静”原则相辅相成的,是影片在剪辑上的独特美学追求。本片的剪辑没有沿袭传统武使片短镜头快节奏切换的常规。即使表现打斗革杀场面,也沉得住气,用几个简洁的镜头组接,强化打斗给观者心理和情绪的感受,而不是凸现打斗血腥残暴的场面本身。孩哥两次使刀,导演都是用了孩哥凝神屏息的脸,半开半合的手以及刀鞘中微微跳动的刀子等几个特写,再加上最终结果的全景来表现的。孩哥刀法的高超奇绝之处在于,观众始终没有看到那把刀子是怎么从刀鞘里拔出的,更没有看到对“一刀仙”致命的那一刀是如何砍下的。“以气运刀,杀人于无形”,这是孩哥刀法的独特境界。正因此,它比“一刀仙”那能让观众眼见为实的“一刀”,要技高一筹。“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真正的英雄,应当期望以“无刀胜有刀”,以弃绝不义的血腥杀戮来保卫正义的和平安宁。在视听语言上,导演压抑了对残暴血腥格斗本身的渲染。孩哥战胜“一刀仙”,导演就是用了脸、手、刀的特写接一阵神秘狂风大作的全景来展现的。狂风过后,两人分头走开,谁输谁赢?谁死谁活?由于打斗镜头自身的“缺场”,令观众疑惑不知,充满期待。影片也因此尽显了悬念的魅力。这种魅力,正是《双旗镇刀客》的个性特色所在。影片提供给观众的是一个武侠片的框架形式,但在具体叙事过程中,呈现出的却是一个个“陌生化”的悬念和惊喜。由此,观众的审美接受过程就时时突破原来的期待视野,从而获得关于英雄、传奇、武打、侠客等概念全新的感受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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